时光撰稿人:克洛里
如今提起藏地电影,很多人首先想起的关键词大概是“宗教、藏区生活、文化挣扎”等现实议题。
以万玛才旦导演为例,从《撞死了一只羊》的信仰哲思,到《气球》里融入社会议题,极大地拓宽了藏地电影的表达。
这部 《一个和四个》的画风又截然不同——
这是一部叙事性很强的犯罪悬疑片,仅从预告片来看,就充满了枪支、车戏、身份反转等经典商业元素。
万玛才旦的儿子——95后新人导演久美成列,用这部长片首作打破了藏地电影的既有印象,更让年轻的导演本人站上了国内外的电影舞台:
拿下了第16届FIRST青年电影展最佳剧情长片、最佳导演、最佳演员三项大奖,提名了第34届东京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亦是唯一入选的华语影片)。
影片上映首周末,累计票房仅收284万。
趁着还有不多的排片,时光君赶紧来帮大家挖掘一下这部新片中的“遗珠”。
01.人性悬疑
“罗生门”式的故事,“八恶人”式的群像。
初看《一个和四个》,很容易想起这些影史经典之作。
电影改编自藏族作家江洋才让的同名短篇小说,讲述了一则惊险荒诞的人性寓言故事。
高原之上,雪夜来临之前。
护林员桑杰(金巴 饰)的小木屋中,闯进了三名不速之客。
一位是自称森林公安的持枪男子(王铮 饰),自称要埋伏抓捕一个盗猎接头人;
匆匆闯入的的村民老光棍更宝(更旦 饰),神色可疑,似乎就是那个盗猎接头人?
不久后,又有一位男子(达杰丁增 饰)持枪推门而入,声称自己才是真正的森林公安。
到此,一场狼人杀游戏似乎就此开启。
只有护林员桑杰持有明确身份牌,他以1V3,要猜测推断与他共处一室的三个人中,谁是真正的森林公安?谁是那个盗猎接头人?
而标题中“一个和四个”的最后一个,又藏在叙事的哪个角落?
全片88分钟的时长保证了整部电影的紧张感持续到最后一刻,最后则用一个开放式的结局引人回味,抽丝剥茧,挖掘真相。
导演在采访中透露自己被这则短篇吸引的原因,他沉迷于发生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或是一个极端情境下,人能爆发出来的能量。
他在北电导演系学习时,曾在学校拍过六个短片,大多讲的都是这种压抑中的情感释放,比起这部长片首作,人性呈现得更为极端而癫狂——
比如短片《解脱》中,主人公在爱里感到束缚与压迫,最后竟是用自杀来解决这个问题,获得了永久的自由与宁静。
另一则短片,他讲述了一个北漂农民工的故事,农民工在某个餐馆中感受到了一种隐形歧视,这种愤懑与他家庭关系积攒的压力一道爆发,促使他杀了餐馆老板。
《一个和四个》中也有一场高潮对峙戏,在最后二十分钟,四人一齐出场,建立出多组人物关系,互相揣测互相牵制,辩白或是撕扯的对话接连抛出。
空气中充满着浓浓的火药味,随时能被一触即达地点燃……
不难看出,从类型片叙事到融入电子乐的电影原声,作为成长、学习在城市的创作者,久美成列拥有着更加年轻化、接近大众的电影视野。
虽然作为第一次尝试,剧作显得稍显刻意和类型化,但想到导演彼时才23岁,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02.野性的呼唤
很多人说,《一个和四个》就是个套着藏地电影外壳的悬疑类型片。
久美成列却没有趋附这些标签,他认为自己想要拍摄的就是专属自己的生命体验,这一点和其他藏区电影导演没什么不同。
而在《一个和四个》类型片的叙事下,我们也能看到这部电影传达出来的自然主义以及融入行为逻辑的宗教文化,这些都是润物细无声般包裹着久美成列的生活环境。
在久美成列看来,他心中对于“一个与四个”有着自己的理解。
他说:“‘一个’可能是片子里的这头鹿,‘四个’可能就是木屋里面最终决斗的四个人。”
鹿代表着一种亘古不变的灵性,而四个则象征着人类的复杂性。
当断角的鹿直视镜头之时,这种“灵性”被破坏后鲜血淋漓的痛感,会让所有人的心为之震颤。
人与人的关系间也有着诸多隐喻。
以影片中的护林人桑杰为例,他是一位传统的藏族牧民,从他佩戴的念珠及随处可见的图腾便可见一斑。
值得一提的是,护林人的饰演者——金巴,在此之前一直以“人狠话不多”的藏区硬汉的形象出现在观众面前,比如《塔洛》里的牧场主人,《气球》里守旧的父亲。
但在《一个和四个》中,他饰演的桑杰却显得有些老实懦弱,不仅踌躇纠结于当下“谁是公安?谁是盗猎者”的狼人杀迷局,自己的婚姻也陷入危机,只有对着妻子签好的离婚协议默默流泪。
而这次突破形象,挖掘内心脆弱面的表演也大受好评,呈现出别样的质感,杜可风还称他是继张国荣后,自己最爱的演员。
作为片中唯一明确身份的“好人”,信仰是桑杰保持单纯的原因,长久以来,无人打扰、与自然为伴的小木屋也保持住了他的这份单纯。
紧接着,木屋被人接连闯入,桑杰的生活也随之发生改变,对于信仰和世界的认知都发生了改变,陷入了一次信仰危机。
不过,久美成列并没有把这次信仰危机固定在一个框架中,最后引申到人与宗教关系的语境中。
反而让木屋里的四个人互相勾心斗角到底,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惊肉跳的、接近每个人生活的人性之恶,唤起更大范围内的共鸣。
不给人物贴标签,只是拍出自己的生活体验,拍出想拍的东西。
因此,我们才能在《一个和四个》中解读出更多维度的内涵,窥见藏地电影未来的更多可能。
03.藏地新浪潮
久美成列的创作之路,似乎是条一直在“撕标签”的道路。
他身上最显眼的标签是——万玛才旦之子。
对比,久美成列的心态却很坦然,他觉得在创作上,自己与父亲更多的是一种师生关系,认可并受教于父亲在作品中寻找到的影像风格。
值得一提的是,万玛才旦作为《一个和四个》的监制,在剧本方面给了很多意见。
但在拍摄期间,久美成列却拒绝父亲与老师到场,选择自己与片场工作人员沟通,在各个环进行调度,身体力行地赢得了尊重。
当然,万玛才旦不止与久美成列这一个徒弟,在他仅53年的生命中,他始终在拓展藏地电影更多的表达形式。
更重要的是,他一手扶持了许多青年创作者,就像藏地电影的一位大家长,鼓励支持着藏语创作环境越来越来——
比如藏区电影的另一位才华横溢的代表导演——松太加(《阿拉姜色》《河》),最早其实万玛才旦的美术。
以长片首作《旺扎的雨靴》获得关注的导演拉华加,曾是万玛才旦的副导演、执行导演。
德格才让(《他与罗耶戴尔》)也同样,从万玛才旦的录音指导开始做起,一步步成长到如今拿出了自己的导演作品。
……
你会发现,近些年出现在视野中的藏地电影作品,很多都是从他的剧组中走出来的。
而他也以“监制”的身份参与到这些创作者的首作中,付出了诸多心力,投入的时间不亚于自己去拍一部电影。
甚至直到逝世前一天,他还在朋友圈中为青年影人加油。
万玛才旦是一位真正拥有“作者性”的导演,早在他拍电影前,他就一直在用文字记录自己的生活思考,小说作品也被翻译成多国文字。
去年,他出版了新的小说集《故事只讲了一半》。
这个截然而止的标题,好像正巧呼应上万玛才旦导演于今年5月8日的突然离世。
一时,许多人哀悼并担心着,藏地电影之后该何去何从?
如今,看着这群被万玛才旦影响、鼓励着的藏地电影新人,看到他们不落窠臼的新颖表达,以及一部部突破范式的大胆作品。
愈发好奇:那个只讲了一半故事,能否由这群新人接棒、续写?
我们共同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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